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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百二十章 大家都是读书人

烽火戏诸侯
        宁姚落座后,刘娥赶紧送过来一壶最好的青山神酒水,少女放了酒壶和酒碗就走,没忘记帮着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年轻人,补上一只酒碗,少女没敢多待,至于酒钱不酒钱的,赔钱不赔钱的,别说是刘娥,就是最紧着店铺生意的桃板都没敢说话。少年少女和桃板一起躲在铺子里边,先前二掌柜与那个外乡人的对话,用的是外乡口音,谁也听不懂,但是谁都看得出来,二掌柜今天有点奇怪。
        再然后,宁姚坐下,他们三个便听不见那边的言语了。
        宁姚倒了一碗酒水,直截了当说道:“老大剑仙是说过,没有人不可以死,但是也没说谁就一定要死,连都我不觉得自己非要死在这里,才算对得起宁府和剑气长城,所以怎么都轮不到你陈平安。陈平安,我喜欢你,不是喜欢什么以后的大剑仙陈平安,你能成为剑修是最好,成为不了剑修,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,那就当纯粹武夫,还有那心气,愿意当读书人,就当读书人好了。”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点点头,“明白了。”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却摇头,压低嗓音,好似在自言自语:“根本就没有明白嘛。”
        宁姚皱了皱眉头,转头看了眼剑气长城那边,“只不过老大剑仙之前不许我多说,说他会看顾着点你,有意让你多想一点,不然白瞎了这趟游历,死中觅活,并且靠自己活了,才是砥砺道心并且孕育出剑胚的最好法子。不然别人给你,帮你,哪怕只是搀扶一把,指点迷津一两次,都要少了点意思。”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还是摇头,“不爽利,半点不爽利。我就知道是这个鸟样,一个个看似毫无要求,其实恰好就是这些身边人,最喜欢苛求我家小平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姚不理睬刘羡阳,积蓄说道:“有此待遇,别觉得自己是孤例,就要有负担,老大剑仙看顾过的年轻剑修,万年以来,不在少数。只是有些说得上话,更多是只字不提,剑修自己浑然不觉。其实一开始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意义,没答应老大剑仙,但是老大剑仙又劝我,说想要再看看你的人心,值不值得他归还那只槐木剑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我还以为老大剑仙忘了这茬,就跟提亲一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伸出手指,轻轻旋转桌上那只白碗,嘀咕道:“反正剑术那么高,要给晚辈就干脆多给些,好歹要与身份和剑术匹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桌底下,陈平安一脚使劲踩在刘羡阳脚背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伸出并拢双指,好似掐剑诀,竖在身前,“不疼不疼,王八趴窝!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姚其实不太喜欢说这些,许多念头,都是在她脑子里打了一个旋儿,过去就过去了,如同洗剑炼剑一般,不需要的,不存在,需要的,已经自然而然串联起下一个念头,最终成为一件需要去做的事情,又最终往往在剑术剑意剑道上得以显化,仅此而已,根本不太需要诉诸于口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今天是例外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姚想了想,说道:“老大剑仙如今思虑不多,岂会忘记这些事情。老大剑仙曾经对我亲口说过,他什么都不怕,只怕欠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姚又补充道:“思虑不多,所思所虑,才能更大。这是剑修该有的心境。剑修出剑,应该是大道直行,剑光明亮。只是我也担心自己历来想得少,你想得多,偏偏又不怎么会犯错,担心我说的,不适合你,所以就一直忍着没讲这些。今天刘羡阳与你讲清楚了,公道话,私心话,良心话,都讲了,我才觉得可以与你说这些。老大剑仙那边的叮嘱,我就不去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姚最后说道:“我反正这么点想法,不管剑气长城守不守得住,我们都得一起活着,你我谁都不能死!以后出剑也好,出拳也罢,反正只会更多,因为你我都不是那种忘性大的人,这一点,你无需向任何人证明什么,哪怕是老大剑仙和左右,都不用与他们证明,我知道了就行。所以你愧疚什么?将来谁敢在此事上说事,你爱讲道理,我历来不喜欢,只要被我听见了,就是与我问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笑容灿烂,说道:“这次是真知道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一巴掌拍在桌上,“弟媳妇,这话说得敞亮!不愧是能够说出‘大道自行,剑光明亮’的宁姚,果然是我当年一眼瞧见就知道会是弟媳妇的宁姚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刘羡阳,这碗酒敬你!来得晚了些,总好过不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姚一口饮尽碗中酒,收起了酒壶和酒碗在咫尺物当中,起身对陈平安道:“你陪着刘羡阳继续喝酒,养好伤,再去城头杀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与陈平安一起站起身,笑嘻嘻道:“弟媳妇能这么讲,我就放心多了。都怪我离开家乡太早,不然谁喊弟媳妇谁喊嫂子都不好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一肘打在刘羡阳心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姚笑问道:“泥瓶巷那个喜欢斜眼看人、说些怪话的女子,如何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呲牙咧嘴揉着心口,苦瓜脸道:“说人不揭短,打人不挠脸,这是我们家乡市井江湖的第一要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姚御剑离去,剑气如虹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啧啧称奇道:“扭扭捏捏的陈平安,找了个这么个干脆利落的媳妇,咄咄怪事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收回视线,坐下身,没有饮酒,双手笼袖,问道:“醇儒陈氏的学风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关于醇儒陈氏,除了那本骊珠洞天的老黄历之外,以及享誉天下的南婆娑洲陈淳安,真正接触过的颍阴陈氏子弟,就只有那个名叫陈对的年轻女子,当年陈平安和宁姚,曾经与陈对以及那位龙尾溪陈氏嫡孙陈松风,还有风雷园剑修刘灞桥,一起进山,去寻找那棵于书香门第而言意义非凡的坟头楷树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当年对那外乡女子的印象,不好不坏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不爱喝酒,便要了一碗阳春面和一碟酱菜,搅拌在一起,一只脚踩在长凳上,三两口就吃完了阳春面,然后愣在那边,看着空碗,片刻后转头问道:“这阳春面收不收钱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摇头道:“除了酒水,一概不收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恍然道:“我就说嘛,这么做买卖,你早给人砍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想起先前陈平安的问题,说道:“在那边求学,安稳得很,我刚到那边,就得了几份重礼,就是翻书风、墨鱼那几样,后来都寄给你和小鼻涕虫了。在醇儒陈氏那儿,没什么坎坷可言,就是每天听夫子先生们传道授业解惑,偶尔出门游学,都很顺遂,我经常会去江畔一个大石崖上看风景,没办法,醇儒陈氏被誉为天下牌坊集大成者,就没一个地儿像我们家乡,只有那水边的石崖,有点像我们仨当年经常去耍的青牛背。我哪怕想要与你倒苦水,装一装可怜,都没机会。比起你来,果然还是我的运气更好些,希望以后继续保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笑道:“就算真有那小媳妇似的委屈,我刘羡阳还需要你替我出头?自己摸一摸良心,打从我们两个成为朋友,是谁照顾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举起酒碗,笑道:“你差点被正阳山那头老畜生打死,后来还不是我替你稍稍出了口恶气?”

        与刘羡阳说话,真不用计较面子一事。不要脸这种事情,陈平安觉得自己至多只有刘羡阳的一半功夫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依旧一脚踩在长凳上,以筷子敲桌面,故作高深道:“你这就不清楚了吧,那都是我算准了的,若非如此苦肉计,你一个泥瓶巷的小泥腿子,那会儿长得还没我一半俊俏,瘦竹竿子外加黑炭一个,能有机会接近宁姚?你自己说,谁才是你们俩最大的媒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呵呵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有些忧愁,“不曾想除了家乡糯米酒之外,我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喝酒,不是与自己未来媳妇的交杯酒。我这兄弟,当得也够义气了。也不晓得我的媳妇,如今出生了没有,等我等得着急不着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喝着酒,刘羡阳离了家乡,便没喝过酒,多半是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醇儒陈氏里边,多是好人,只不过一些年轻人该有的臭毛病,大大小小的,肯定难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笑道:“我在那边,也认识了些朋友,比如其中一个,这次也来了剑气长城,是陈对那婆娘的亲弟弟,名叫陈是,人很不错,如今是儒家贤人了,所以当然不缺书生气,又是陈氏子弟,当然也有些大少爷气,山上仙气,更有,这三种脾气,有些时候是发一种脾气,有些时候是两种,少数时候,是三种脾气一起发作,拦都拦不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问道:“你如今的境界?”

        看不出深浅,只知道刘羡阳应该是一位中五境练气士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摆摆手,“别问。不然你要羞愤得抱头痛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无奈道:“关于我的事情,能够传到春幡斋那边,肯定不是开店铺这些,几场打架,你不都听说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问道:“你这会儿是剑修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只得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再问:“几境练气士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不想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指了指地面,“那还不蹲下与刘大爷说话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没好气道:“我好歹还是一位七境武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一脸错愕道:“打了个姑娘,你还有脸说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好奇问道:“你是中五境剑修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伸出双手,扯了扯衣领,抖了抖袖子,咳嗽几声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已经转移话题,“除了你那个朋友,醇儒陈氏这一次还有谁来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笑道:“你管这些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也抖了抖衣袖,玩笑道:“我是文圣嫡传弟子,颍阴陈氏家主是亚圣一脉的嫡传,你在醇儒陈氏求学,按照浩然天下的文脉道统,你说这辈分怎么算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笑道:“巧了,陈氏家主这次也来了剑气长城,我刚好认识,经常与老人请教学问。至于咱俩辈分到底该怎么算,我先问过这位前辈再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收敛笑意,故作尴尬神色,低头喝酒的时候,却聚音成线,与刘羡阳悄然说道:“不要着急返回宝瓶洲,留在南婆娑洲都行,就是不要去宝瓶洲,尤其是桐叶洲和扶摇洲,千万别去。正阳山和清风城的旧账,拖几年再说,拖到了剑仙再说,不是上五境剑仙,如何破开正阳山的护山大阵?我计算过,不用点心机和手腕,哪怕你我是玉璞境剑修的战力了,也很难在正阳山那边讨到便宜,正阳山的剑阵,不容小觑,如今又有了一位深藏不露的元婴剑修,已经闭关九年之久,看种种迹象,成功破关的可能性不小,不然双方风水轮流转,风雷园上任园主李抟景一死,正阳山好不容易可以扬眉吐气,以正阳山多数祖师堂老祖的性情,早就会报复风雷园,绝不会如此容忍黄河的闭关,以及刘灞桥的破境成长。风雷园不是正阳山,后者与大骊朝廷关系紧密,在山下关系这一点上,黄河和刘灞桥,继承了他们师父李抟景的处世遗风,下山只走江湖,从不掺和庙堂,所以只说与大骊宋氏的香火情,风雷园比正阳山差了太多太多。阮师傅虽然是大骊首席供奉,大骊于公于私都会敬重拉拢,所以后来又在旧山岳地带,划拨出一大块地盘给龙泉剑宗,但是帝王心性,年轻皇帝岂会容忍龙泉剑宗逐渐坐大,最终一家独大?岂会任由阮师傅招徕一洲之地的绝大部分剑修胚子,至多是以观湖书院为界线,打造出龙泉剑宗和正阳山一南一北对峙格局,所以正阳山只要有机会出现一位上五境剑修,大骊一定会不遗余力帮助正阳山,而大骊奇人异士,以便压胜朱荧王朝的气运,继而掣肘龙泉剑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正阳山这种门派,哪怕是与你我结仇的,但是不否认,做人也好,做山上神仙也罢,正阳山修士都极有手腕,别的不说,只讲那可怜女子,撇开里边的恩怨情仇不提,只看结果,终究是能够以情困住李抟景,使得李抟景毕生都未能跻身上五境,在这其中,正阳山祖师堂肯定对那女子说了许多重话,能够伤到李抟景的剑心道心,绝对不是那女子品行不佳,辜负深情那么简单,李抟景的眼光与胸襟,绝对不会让他因此而消沉,所以极有可能是正阳山让李抟景发现了一个真相,那女子痴情于李抟景,半点不假,恰恰是用情极深,然后那女子最终选择了师门,或是做了一些让李抟景无法接受、更无法释怀的事情,如此一来,才让李抟景在她死后,依旧愤恨难平数百年。一个家族,家风如何,一座门派,门风如何,看大人物在几件大事上的取舍,再看他们传道调教出来的晚辈性情,最后再看底层人氏的利益取舍习惯,高中低皆看,便很难出错了。当年清风城许氏那妇人,与正阳山搬山猿既是盟友,却有相互算计,如今如何,双方还不是关系稳固的盟友?说到底还是意气相投,心性一致,利己者,表面朋友往往更多。你出剑只要不伤及里子和根本,正阳山的表面朋友,依旧是正阳山的朋友,甚至会让许多原本对正阳山观感一般的修道之人,成为正阳山的朋友,甚至愿意为正阳山仗义执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再说那当年那姓陶的小女孩,与那清风城许氏家主的儿子,两人如今性情如何,你要是愿意听,我这会儿就能与你说上十几件小事,家风熏陶使然,半点不令人意外。如今的正阳山,不再是李抟景在世时的正阳山,也不仅仅是李抟景一兵解、便再无人压制的正阳山,如今是一洲即一国的更大形势,你我需要考虑如何掐断大骊宋氏与正阳山的香火情,如何将正阳山与众多盟友切割开来,如何在问剑之前,就该捋顺正阳山内部三大山头的利益纠缠,看清楚所有祖师堂老祖的秉性人品,推断大敌临头之际,正阳山的压箱底手段。先想好这一切,你再出剑,就能够同样的出剑,可以让敌人难受百倍。出剑后,不光是伤在对方体魄上,更是伤在人心上,两者天壤之别,修士养伤,闭关而已,说不定还会让正阳山同仇敌忾,反而帮着他们聚拢人心士气,可若是出剑精准,伤及一人数人之外,还能够殃及人心一大片,到了那个时候,你我哪怕已经痛快出剑,酣畅收剑,正阳山自会人人继续揪心十年百年,自有十人百人,替你我继续出剑,剑剑伤人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笑了起来,看着这个不知不觉就从半个哑巴变成半个絮叨鬼的陈平安,刘羡阳突然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语,“只要你自己愿意活着,不再像我最早认识你的时候那样,从来没觉得死是一件多大的事情。那么你走出骊珠洞天,就是最对的事情。因为你其实比谁都适合活在乱世中,这样我就真的放心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有些着急,怒道:“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?!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笑着点头,“听进去了,我又不是聋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喝了一口闷酒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打趣问道:“这些年你就一直琢磨这个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没好气道:“练拳修行都没闲着,然后只要闲着没事,就琢磨这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伸手指了指酒碗,“说了这么多,口渴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只是双手笼袖,不知不觉,便没了喝酒的想法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笑道:“你真的理解正阳山和清风城为何会如此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疑惑道:“怎么讲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反问道:“为何为己损人?或是不利他人?又或者一时一地的利他,只是一种精巧的伪装,长远的为己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又问道:“又为何有人为己又为人,愿意利他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自问自答道:“因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,一个排斥世道,一个亲近世道,前者追求功名利禄,追求一切实实在在的利益,十分务实,哪怕许多追求之物,是凡夫俗子眼中的高不可得之物,其实依旧只是实在了低处,是一种先天的人心,但正因为低,故而实在且牢固。后者则愿意为己的同时,心甘情愿去利他,因为务虚,却虚在了高处,对于世道,有一种后天教化后的亲近心,以割舍实物、利益,以实物层面的损失,换取内心的自我安定,当然也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归属感,正因为高且虚,所以最容易让自己感到失望,虚实打架,总是前者头破血流居多。归根结底,还是因为前者坚定认为世道不太好,不如此便无法过得好,而后者则相信世道会更好些。所以答案很简单,正阳山和清风城的练气士,看似是修道之人,其实所求之物,不是大道,只是利益,比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更高一些的实在之物,练气士的一层层境界,一件件天材地宝,可以实化显化为多少颗神仙钱的机缘,一位位身边人,在心中都会有个价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最后刘羡阳说道:“我敢断言,你在离开骊珠洞天之后,对于外边的读书人,修道人,一定产生过不小的疑惑,以及自我怀疑,最终对读书人和修道人两个大的说法,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排斥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点了点头,“的确如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这一番话,让陈平安受益匪浅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愧是在醇儒陈氏那边求学多年的读书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举碗抿了一口酒,放下酒碗,忍不住抱怨道:“不行不行,装不下去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一头雾水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继续以言语心声说道:“这些话,是有人让我转告你的,我自己哪里会想这些玩意儿,那人说是你听过之后,心境会轻松些,对世道更有希望些,对两种人都会更理解些。至于那人是谁,陈老先生没讲,也没让我告诉你这件事,让我就当是自己的读书心得,说给你听。我估摸着这么念你好的,又能让陈老先生帮忙捎话的,应该只有那位文圣老爷了吧。这位老先生,也是个妙人,有次去醇儒陈氏那边游历,偷偷摸摸见了我,故意说自己是来这边瞻仰陈氏祠堂的外乡人,然后与我在江畔石崖那边,拽着我聊天打屁了一个多时辰,说是聊天,其实就是他一个人念念叨叨,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客套话,就坐那儿骂了大半个时辰的陈老先生学问如何不够高,亚圣一脉学问如何不够好,唾沫四溅,那叫一个起劲,还劝我不如改换门庭,去礼圣一脉求学拉倒,差点就要被我饱以一顿老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到这里,刘羡阳抬起一只手,然后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按下去,笑道:“那一次我与文圣老先生聊得很投缘啊,见我抬手后,老先生便笑呵呵按下我的手,说了句,‘别这样,有话好好说,大家都是读书人,给个面子。’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揉了揉额头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种事情,自己那位先生真做得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估计当年北俱芦洲剑修跨洲问剑皑皑洲,先生也是这么以理服人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幸好文圣一脉,大师兄左右,齐先生,哪怕是那位国师崔瀺,都不这样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自然而然想起了自己的学生,崔东山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次醇儒陈氏游学,陈淳安亲自赶来剑气长城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相信崔东山一定是做了点什么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这种事情,无需与刘羡阳多说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与刘羡阳能够在异乡相逢,就已经是最高兴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举起酒碗,“走个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摇头道:“不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抬头看了眼天色,“我们游学这拨人,都住在剑仙孙巨源的宅子那边。我得赶过去了,先前放下东西,就急匆匆去了宁府找你,只瞧见了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,说你多半在这边喝酒,宁姚应该是那老嬷嬷找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起身笑道:“不过以后我应该会常去宁府,再拉你常来这边喝酒,因为连同陈是在内,我那几个朋友,都不信我认识你,说我吹牛不打草稿,把我气得不行。我就不明白了,认识陈平安,怎么就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,难道不是陈平安认识刘羡阳,才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情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起身,笑道:“到时候你只要帮我酒铺拉生意,我蹲着喝酒与你说话,都没问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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